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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觸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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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藺霖出校門,送著送著卻送到了他樓下。

然後她就說 “我上去坐坐好嗎?”

他明明是不想和她更多相處,她是張凱皚的女朋友,那身份按道理就不該兩個人這樣相處,但是藺霖不會說不好。

她知道他擅長避重就輕,但不擅長拒絕。

所以藺霖微笑, “我們先去小賣部買點東西吧。”他帶她去買了點礦泉水和零食,然後才回公寓, “我家裏什麽也沒有,不過有幾張碟片。”

“你幹嘛買這麽大瓶的礦泉水?”她愕然看著他提著4升的礦泉水?還買了幾瓶350毫升的飲料,一些薯片和一些巧克力。

他有些尷尬, “我家裏役水。”

她持續愕然,而後爆笑, “你竟然連水也不燒,哈哈哈……你比我還懶”

藺霖揚眉,迅速轉移話題, “你看不看×檔案?”

“看啊看啊,很好看啊。”她立刻忘了嘲笑他,拼命點頭, “我喜歡穆德,猶太血統傻傻的樣子,我喜歡什麽細菌啊、怪物阿、兇殺啊、鬼鬼怪怪的案子,最唾棄那些所謂的政治鬥爭,好假。”

“我上面有碟片。”他和她走進電梯,住?樓去。

“我在學校看到第三季,好像是第四季,忘了……”

“我有第五季和第六季。你要從哪一個看起?”

“你看到哪裏就從哪裏看起。”

他滯了一下, “我還沒看。”

她奇怪地看著他, “你買了碟幹嘛不看?”

他那個表情很好笑,想裝得淡泊,卻又明知搪塞不過, “一個人看這個片子不好。”

她愕然,然後拉住他的袖子,想要大笑卻嗆了一口氣, “咳咳咳……你——怕——鬼——”接著她終於爆笑出來, “哈哈哈,我不行了你怕鬼,你不敢看x檔案,笑死我了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
他尷尬極了, “我不是怕鬼……”卻說不下去。

“你不怕鬼為什麽不敢看?”她持續爆笑,然後拍他的肩頭,故作豪爽, “不要緊,今天婧明姐姐會陪你看,不怕不怕。”

婧明姐姐?他愕然,看著她笑意盎然的眼晴,從來沒有想過,原來他們同齡, “你是幾月的生日?”

“七月。”她還沒笑完, “你呢?”

“十二月。”他說。

“哇!”她嚇了一跳, “我比你大,我比你大了好幾個月,快叫姐姐。”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藺霖會比她小,那個說她是小女孩的男生竟然比她小,笑死她了。

婧明姐姐?藺霖勾起嘴角笑了一個, “你心理年齡比我小。”

“切,我上次做心理年齡的測試,我測出來是42歲,你玩過嗎?你測出來是幾歲?”她不服地嘮嘮叨叨。電梯到了七樓,她和他往?13走,藺霖拿鑰匙開門, “咿呀”一聲門開,她眼前一亮。

她本以為連水都懶得燒的男生的房間必然很亂,開門之後看見的是出奇的整齊,一絲不茍的房間,每樣東西都放在該放的地方,連書本都按照高低排好,整齊得讓人懷疑他有強迫癥。進門之後她不由自 主地問是不是要拖鞋,藺霖說昨天沒有拖地所以不用,讓她嘖嘖稱奇。她們宿舍一個星期才洗一次地板,而且四個人還要以各種理由互相推托。就連她們那種宿舍都被評為衛生文明宿舍了,真不知道藺霖如果住校會怎麽樣,會把男生宿舍洗得閃閃發光嗎?

小心翼翼地踩進來,踩進來的時候,她簡直覺得如果沒來藺霖家,她永遠不知道這種不好的瓷磚也能“閃閃動人”,一腳踩上去差點覺得褻瀆了那地板,沒來絕對會終身遺憾,她發現了藺霖一個出奇的優點。整潔。

藺霖看著她躡手躡腳的樣子,轉過身去關門,說: “小心摔跤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她真的“砰”的一聲滑了下去,摔得一個眼冒金星。“這地板好滑。”

他微笑, “我租的時候地板瓷磚的油面給磨掉了,我自己打了一層蠟,打得好像過頭了。”

“在這種地板你也能走得安穩,果然不愧是團長。”她索性在地上坐,地上和椅子上一樣幹凈, “來了來了,婧明姐姐要陪藺霖弟弟看x檔案,你去找碟放出來吧。”

藺霖去開DVD,她看那兩盒碟片,居然那兩季x檔案還是原封的,用剪刀挑開包裝,她拆出來翻片, “我們看這個《雨》吧?好像蠻詩情畫意。不怎麽恐怖的樣子。”

“都可以。”他拿了那片。雨,過去放,順手把飲科瓶遞給林婧明, “椰子。”

椰子汁?她笑著接過來, “我不喜歡椰子汁,我喜歡礦泉水。”

“是嗎?競蘭很喜歡椰子汁。”他隨口說,按著遙控器選擇“雨”那一集, “開始了。”

她的臉色有點黯淡,李琛和競蘭,是藺霖生命中永遠不能忘記的女人……“請不要把你從前女朋友的愛好套在我身上。”她說, “我就是我。”

他笑笑, “小女孩。”

“你比我還小!”她叫了起來, “開始了不要亂說了,專心看電視!”

DvD裏開始播放x檔案,開場是個貌似貧民窟的村莊,一個蠻漂亮的女孩倚在汽車後面和一個男孩聊天,故事播放中……

“這女孩長得蠻漂亮的。”林婧明邊看邊撕零食的包裝紙,藺霖很會挑零食,這個牌子的薯片是最好吃的, “只不過好胖……呃……和她媽媽比起來身材算不錯了。”

“外國女孩都比較胖,像你這樣是在健康線以下,不正常。”藺霖陪著撕開另一袋薯片, “胖一點好。”

“胖一點好難看。”林婧明接話, “哢嚓”吃薯片。故事播放到天上突然下了一場黃色的陣雨,村莊的人們紛紛避雨,剛才的男孩女孩卻跑到外面去了,跟著跑出去的還有幾只羊。雨停之後,那男孩瘋狂地跑回村莊,那女孩死了,死得死相難看無比,眼睛嘴巴都被什麽黴菌感染腐蝕了。 “哇,我喜歡。”她睜大眼睛看著那具恐怖的屍體,邊吃薯片邊看。

藺霖看著林婧明,他不看電視, “李琛和競蘭都怕恐怖片。”

“我喜歡,”她轉過來對他做鬼臉, “我喜歡細菌啊、病毒啊、怪物啊、詭異事件什麽的,x檔案裏的外星人我就不喜歡。靈異故事推在外星人頭上根本就是在推卸責任,沒意思。”

“我怕了你。”他笑笑。

她看著電視, “人家說不敢看恐怖片的男生會比較溫柔體貼,不會大男子主義,但是不可靠,沒有安全感,說得真是準極了。”

“我挺受不了這音樂。”藺霖老實地說。

“x檔案的配樂是拿國際大獎的,我覺得它的光線也很好。”她很快吃完一包薯片從藺霖那裏拿新的, “人家說喜歡恐怖片的女生富有冒險精神,做事勇往直前不計後果,喜歡刺激。”

“像你。”他評價。

“所以說測試有時候也是有道理的。”她揮揮薯片, “別看我這樣,我很會吃東西,你要吃哪一種?”她撕開了巧克力的袋子,裏面有七八種口味雜在一起。

“我要榛子杏仁。”

她把榛子杏仁棒丟過去, “你喜歡堅果,我喜歡黑巧克力,苦的。”

他接過榛子杏仁棒, “你如果是個男生我們肯定吵架。”

“不會。”她坦然說。

“為什麽?”

“我會讓你。”她說。 “對我喜歡的人我會很溫柔。”

“女生在愛情開始的時候,總會很溫柔。”藺霖看著電視,電視裏一群人在亂跑, “而後來的溫柔就要在你買給她名牌衣服的時候才會看到。這些話不是我原創,網上流傳的。”

她把吃空的薯片包裝袋子往他手裏塞,目不轉晴地看著電視裏死裏逃生的男孩,看著他手摸到什麽什麽東西就發黴,邊說。 “我雖然喜歡衣服,可是不喜歡名牌,這規則不適合我。”

他微笑,不去看那些發黴死掉的人的屍體,看著她的側臉, “我喜歡名牌。”

“啊-男生都喜歡名牌,男生的衣服不是名牌的不好看,沒型。”她的註意力都在x檔案上了,說話都憑本能隨口說。藺霖的誘惑力雖然很大,但是比不上電視裏發黴的豌豆。

“吃完了?我去倒水,你不喜歡椰子汁載去換礦泉水。”他站起來一點被她拉下來, “不許逃走,陪我看。”

“我去倒水……”他掙紮起來,林婧明又一把把他拉下, “我不要喝水,陪我看!”

“原來你也害怕。”他終於明白, “害怕還看?”

“不怕有什麽好看的?”她叼著最後一片薯片含糊地說, “陪我看。”

他一笑坐下,看著她的側臉。

林婧明的確長得很漂亮,不過藺霖覺得她很可愛的,是她叼在嘴裏的那片薯片。

硬要人陪著看恐怖片還敢吃薯片的女生很可愛,他一直在微笑著,看婧明的時候多於看電視,單純愛做夢的、很直接又任性的小女孩,和這種人在一起,很快樂呢。想著,他微笑地轉過頭去看電視,他怕的其實不是鬼……

x檔案的劇情掛著懸念地繼續,那個在黃色大雨中死裏逃生的男孩變成了那種雨的攜帶者,也就是某種生物酶的攜帶者。那種生物酶會讓各種普通細菌以驚人的速度生長,男孩摸到什麽東西什麽東西就發黴,摸到人人就因為細菌感染死得死狀難看無比。鏡頭的視角在旋轉,閃閃閃的光線喑喻著那男孩驚恐的心情。他四處奔波企圖越境逃生 .音樂伴隨進行,不和諧的弦樂拉緊人的神經,氣氛一片驚悚。

她其實蠻害怕的,但是喜歡這種刺激的故事,何況x檔案總是讓人很期待看見一個死狀恐怖的屍體,結果看見的都是一只手或者一片血或者一塊傷口之類,根本看不清具體是什麽樣子。因此她理智上相信不會有過於恐怖的畫面出現,但實際上還是寒毛直豎。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男孩跑到女朋友家求助,她轉頭對藺霖笑, “這麽漂亮的一個美女如果被他摸一下,突然問活生生地變成發黴的屍體,實在是夠恐怖…”話說到一半她停了一下, “藺霖?

藺霖閉眼睛不看電視,眉頭微蹙。

那微蹙的眉心讓她心頭怦然一跳,像心裏炸開了一團煙花,陡然一只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,藺霖的聲音有點啞,卻似乎已經漸漸她的心在漸漸地軟化。漸漸地往深淵裏滑。滑到無法再爬上來的地方……她垂死掙紮, “宿舍要關門了,我們十點半鎖門,再遲一會兒我就回不去了。”可是她沒有掙開他的手,他是藺霖、他是藺霖、他是藺霖……啊……

“陪我……一會兒……不要開燈……”他啞聲說,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。

但他卻放開了她的手。

被放開的時候,她顫抖了一下,清晰地知道這個人也在掙紮,掙紮著想從某種絕望的境界裏爬出來,可是他爬不出來,也在漸漸地往下滑落……掉往某種……非常痛苦的境界……他想要求救然而不願,他表面上常常微笑實際上像石頭一樣自負……

“我不開燈。”她在黑暗中去握他的手,沒有握到他的頭觸到了他的頭發。他的頭發很軟,但是是濕的,一片冷汗, “我要回宿舍……”她的心持續在軟化,在碰到他冷汗的時候,她覺得碰到了藺霖從靈魂深處沁出來的東西,那依稀比眼淚還苦、比舌頭火熱、比嘴唇更冰涼。

他沒再說話,沈默。

她的眼睛適應了一點黑暗,隱約看見他用枕頭擋住了整個臉,用力地住下壓好像要悶死自己一樣,過了好一會兒他說 “我送你回去,現在比較晚-一個人回去很危險。”

那聲音還是啞的。

像一個外強中幹的國都,一旦戳破那一層磚瓦就會頹然崩塌,卻還可笑地妄圖保護別人……可笑的…自尊,可笑的責任感,可笑得即使他崩潰了還是那麽清醒,連瘋狂頹廢都做不到。

她覺得轟然倒塌的是她胸膛裏的東西,而且不是心,似乎是血。熱血從冰涼的心臟突然勃發出來,讓她心口冰涼卻胸膛火熱,讓她臉紅讓她激動,眼圈一熱,連淚水都湧了出來。她那顆逐漸滑落的心突

間筆直地掉下了深淵,並且在那深淵裏面快活得不想回來……如果前她喜歡藺霖只是因為他神秘他是個故事,或者他溫柔他對她有吸引力,那麽現在她全盤崩潰已經無可救藥毫無防備地愛藺霖,只是因為他這一句“我送你回去,現在比較晚一個人回去很危險”的那種語氣。

那是一種憂苦的迷疊香,一種從詭異深處滲透出來的純良,一種痛苦卻不能相忘的溫柔,一種理智冷靜清醒得那麽可憐的痛楚……

她從地上挪過去,雙手抓住他的枕頭往回拉,拉了一下,他不放手,她連枕頭一起擁抱了他,擁抱住沒放手, “餵,我喜歡你。”她這樣說,盤膝坐在藺霖旁邊背靠著床鋪,嘆了口氣, “餵,我很愛你。”

藺霖動了一下, “對不起……”

“我不要對不起。”她打斷他的話, “告訴我怎麽會突然害怕……不要緊我不會開燈。”

他即使在枕頭底下她也知道他在勾起嘴角笑, “你不覺得,剛才那個人很像我嗎?”

她愕然,然後沈默。

他也沈默。

只聽著黑夜裏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,秒針走著,過會兒分針“嗒”的一聲移了一小位,而後隔壁家在看電視的聲音出奇地響亮清晰, “嗚——”的一聲樓下掠過了一輛公車的聲音,而後墻壁仿佛消失了,對眼望出去四周是無垠的黑暗和星空,腳下沒有踩著任何物體,兩個人懸浮在空中,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和空洞。聲音,有很多聲音在發生,時鐘的聲音、隔壁電視的聲音、樓下公車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刺耳,頭頂星星的光亮一閃一閃那麽遙遠卻刺眼得令人憎恨。

“剎”的一聲樓下有車急剎車。

她悚然一驚,驚覺自己的手心已經全是冷汗——這就是藺霖在這間屋子裏常有的感覺嗎?是藺霖剛才的感覺嗎?那或者非關寂寞,只是空洞而已。

無人拯救的空洞,也不想要任何人拯救,就像骷髏頭那一雙漆黑的眼窩,空洞得讓人想舉身跳入地獄,死於艷火之中。

不要別人關心和拯救,這種人——她淡淡一笑,笑得有點苦——這種人很討厭……很讓人牽腸掛肚……

“我媽媽……和李琛死得一樣……”他突然說, “我六歲半的一天晚上她買菜回家爬上三十五樓樓頂,就那樣跳下去……我在窗口看。她買的兩只鵪鶉有一只從窗口飛進來……”他的聲音噎住,就如有人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,啞掉了好一會兒,才勾起嘴角笑笑, “我家在三十四樓,那天晚上隔壁的劉阿姨拿了五十塊錢過來說,樓下菜市場的萊販子還給我媽媽的——說她買菜的時候把整個買菜兜子都給了人家——”

她慢慢地倒抽了一口涼氣——原來——藺霖對李琛的死刻骨銘心,還因為他媽媽的緣故……“你媽媽——得了腦病嗎?”她低聲問,聲音啞啞的。

他跟著她深吸了一口氣, “她本來很健康,我媽媽是個很健康而且很能忍耐的女人,能做很繁重的家務。我爸說她不會自殺,他去報警 結論出來是我媽的乙肝疫苗過期,她被感染乙肝,肝功能衰竭導致肝性腦病——家裏惟一帶病毒的人。就是我。”他輕聲說, “媽媽不知道她自己在生病……”

“所以你才以為李琛也是這樣死的?”她突然大聲起來, “誰告你李琛也是這樣死的?你沒有證據是不是?沒有證據你怎麽知道李琛也是這樣死的?再說競蘭的自殺是她性格的問題不關你的事,她燒壞腦子失憶也不關你的事,明明是她自己倒黴!總之就是李琛她己要自殺,競蘭她就是那麽倒黴,你媽媽的事純屬意外——所有的事都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!”

他聽著她叫喊,就像聽著一個孩子給爺爺努力說的笑話,帶著淡淡的笑,卻沒有被她震動一點點,只是那樣縱容地笑笑, “你好偏心。”

她楞了一下,伸手去握藺霖的衣服下擺,把它牢牢地握著,握在掌心裏, “我……很愛你……”她搖了搖頭, “我很自私,我不要我喜歡的人那麽痛苦,能怪在別人頭上的罪過,為什麽要怪在自己頭上?藺霖……”她摸索著拉過紙巾卷,撕下一塊擦自己的臉,無意識地撕了一半給藺霖, “我不能理解那是什麽樣的感情……”

“偏心的人很可愛,像我這樣的人很討厭。”藺霖幽幽地說,那雙眼睛幽幽的似乎比房間裏的黑暗還黑, “你很好。”他的憂郁和那旁觀的微笑浮了出來, “我常想不好的不全是我,可是也常常會想不好的如果不是我,那麽要恨誰?”他在開玩笑,用了“恨”這個字。

“藺霖,你是不是很迷茫?”她小聲問。

他怔了一下,有點失笑,擡起手臂枕在腦後望著漸漸有星光照進來的天花板, “嗯,也許吧 ”

“我也很迷茫。”她說, “睡覺以前我常常在想,如果藺霖身上的事發生在我身上我會怎麽樣?”

“結果呢?”他屈起左膝蓋抱著,人漸漸放松下來。

“我想不出來,也許——”她學著他勾起嘴角笑笑, “在我還沒有變成你這樣之前,已經害怕得去自殺了。”

他大笑, “你知道嗎?”他微笑說, “我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,常常站在陽臺那裏往下看,想墜樓是什麽感覺。”

“然後呢?”她說, “我也常常想人總是要死的,不知道我到老了最後是怎麽死的,越想越害怕。”

“然後……想不出來,”他說, “舒偃說我有自殺的傾向。”

“啊?”

他繼續笑, “我說可惜這裏是八樓,跳下去不一定死的,如果我住在二十樓,或者會考慮往下跳。”

“這是開玩笑?”她瞪眼,可惜藺霖看不到, “我強烈建議你搬去一樓住,很危險啊。”

“玩笑玩笑。”他舉起手發誓, “我怕離心力,從來不坐過山車,證明我不敢跳樓。”

“你真的很奇怪。”她笑了起來, “明明是好像很強的男生,我知道整個‘竹’都很依靠你,結果你又不敢看恐怖片又不敢玩過山車,膽小如鼠,競然能讓很多人尊敬你。”擡起頭也看天花板, “很奇怪的男人。”

“當然因為我很帥。”他說, “帥得很可靠。”在婧明還沒有踢他之前他先舉手接了一句說: “玩笑。”

她笑起來, “我愛你。”她像貓那樣往藺霖身上蹭, “藺霖藺霖我愛你。”

“就像老鼠愛大米?”他微笑地接受她蹭,恍然她這樣蹭他已習慣,已是交往數十年的朋友,或者是他養了七八年的貓。他其實很怕人碰觸,很怕人接近,何況是貓一樣蹭?但在心裏沒有一點不自然的感覺,連防備都沒有想到。

他已經很多年……沒有和人談過這麽多話,聊得這麽坦誠。常常覺得,自己的靈魂分成很多碎片,有四塊是黑的,一旦觸到他會失控,可是也有一部分是白的,純屬於藺霖自己的,假如沒有經歷這麽多事也會存在的白色的靈魂。把罪孽和痛苦的事封在黑色靈魂裏面然後以白色靈魂去玩去開心,究竟是不是一場更大的罪孽?他是否應該

身在教堂裏懺悔因他而發生的一切,不允許有絲毫快樂?藺霖很任地回答不是,他盡力地要做一個正常人,他不願恨自己所以他問自己要恨誰,他不願墮入地獄即使潛意識裏他認為他必須去,但是至少白天的時候他不願。而現在——他似乎又找到了一個不願墮入地獄的理由,一雙可以和他簡單相握的手。

“我昨天看電視看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,”她在東拉西扯,不想再繞到自殺的話題, “有人吟詩:站在床頭看妖姬,越看越美麗。旁邊的人大驚失色,說:怎麽如此淫蕩?”她笑瞇瞇地問, “你知道這個普通話不準的詩人說的是什麽嗎?”

他“嘿”了一聲, “床頭原來不是窗頭就是船頭。”

她捶了他一拳, “你不會假裝不知道?這樣說起來就不好玩了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順著她的意思笑。

“站在船頭看郊區,越看越美麗。”她咬字清楚地說, “好不好笑?”
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他以似笑非笑的態度禮貌地笑。

“餵!死藺霖,幹嘛笑得這麽涼?你不知道我一萬年難得給人說笑話,你完全——不懂得欣賞,我唾棄你!”她從地上爬起來, “我不管你了我要繼續看x檔案,我要挑最恐怖的嚇死你‘我按我按我按按按,”她拿著遙控器對著屏幕揮舞。

藺霖揚聲笑, “你自己慢慢看,我去洗澡了。”說著閃進浴室,只聽外面響起一聲尖叫——

“你走了我一個人怎麽敢看?餵,快回來!”既而是X檔案開始的恢弘詭異的音樂,婧明慘叫著撲去開燈,大廳一下子亮起來, “死藺霖你給我記住,今晚我們通宵看x檔案,你別想睡了‘”外面那個記仇的女人咬牙切齒。

“哈哈哈…… ”他在浴室裏笑,脫下衣服掛在掛鉤上,突然呆了一下,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。久得都已經忘記有多久,依稀記得曾經有一度認為自己快樂是種罪孽,兩年以後才發現,原來快樂不是罪孽,也許……有別的更嚴重的事……才是罪孽……比如說——愛情?

他望著鏡子裏的自己,愛情?他不信愛情,不信兩個人可以因為這個東西天荒地老幸福快樂,愛情是個……讓人痛苦的東西……閉上眼睛,他面對鏡子,婧明被他關在門外,浴室裏是個完全私人的地方。在這裏他承認,他騙過婧明,他說他不信愛情,那是真的,但是他說他不愛李琛,那是假的。

也許因為愛過李琛,所以不信愛情……

打開花灑讓冷水;中滿頭,進而淋濕全身,他微蹙眉擡起頭對著花灑,那是一場風花雪月的事……風花雪月得……就像最普通的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一樣。

林婧明在外面看電視,擡頭一看時鐘, “啊”地大叫一聲爬過去打電話回宿舍, “餵,老公,是我。什麽我是誰?你又聽不出來我的聲音,踢死你。我是婧明——拜托你不要尖叫得那麽大聲,我今晚不回去了。”她靠在電話旁邊, “我在……我在同學家裏,反正安全得很沒事啦,明天早上我會回去,唉?同學……小學同學,我出門突然遇到的,你不認識啦。”正在信口說謊,背後一靠桌子。桌上的鏡框倒了,她順手拿起來。

沈盛茹在電話那邊笑嘻嘻地追問: “餵,第一次外宿啊,到底是誰啊?不會在哪個帥哥比如說藺霖家吧?”

“啊……就這樣了我明天回去再和你說。”

婧明掛了電話,沈盛茹呆了半天——那個女人很喜歡煲電話粥,居然就這麽沒頭沒腦地捧了?真奇怪。明天回來非好好地審問她不

可,到底去了哪裏?她掛了電話,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照片。那是一張全家福,爸爸媽媽和兒子。照片裏的藺霖大概四歲,笑得十分天真可愛。她目不轉睛看的是藺霖的爸爸,藺霖的爸爸長得很……剽悍,她只能這麽形容,事實上藺霖的爸爸留著胡子一頭卷發,身材高大而且膚色黝黑,十分健康爽朗,和藺霖一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;倒是他的媽媽嬌小玲瓏,一頭短發,照相那時候也該三十多歲了吧?卻依然笑得青澀可愛。父母兩個都不是帥哥美女呢,她放下鏡框笑笑,怎麽生出有點貴族氣質的兒子?可見遺傳真是有意思的事,藺霖繼承了父母所有的優點。回頭的時候藺霖洗完澡出來,有點尷尬, “我這裏……沒有女生的東西……”

她聳聳肩, “反正我們要通宵看電視,我不洗了,也不睡。”順手指了指鏡框, “你小時候好可愛,嘻嘻,還有你爸和你的眼角都是這樣的。”她把眼角往下拉, “聽說眼角往下的人看起來會比較憂郁,證明這種說法的可靠性只有百分之五十,你爸看起來多開心。”

他拿起照片擦了擦,把它端正地放回去, “我爸爸也是因為腦病去世的,那時候寒假開學我剛去了學校沒多久。”

“為什麽不去醫院?”她忍不住問。

“因為攜帶的時候可以不發作。發作了以後兩三天就……”他拿著浴室的毛巾聳了聳肩, “別跟我太近,也許有一天我也會變成那樣。”

“你現在說話的樣子和剛才差遠了。”她坐下繼續看電視吃零食, “你真的很奇怪。”她說他現在談起那些人的死,好像很坦然看開的樣子。

“你不知道人有準備的時候可以做一切事情?”他學著電視上穆德的口氣淡淡涼涼地說。

“但是,”她歪著頭學斯考麗揚眉一頓一頓的口氣, “世界由意外造成,不可能什麽事都給你準備的時間。”

“所以?”他學著電視上穆德動作很帥地在沙發上坐下。

“所以——編不下去了沒有什麽所以,”她專心地看電視,因為藺霖受不了那集《雨》,她換了一集別的, “這裏有個女鬼你看不看?”

“不看。”

“那麽——外星人?”

“換。”

“狼人看不看?”

“Pass.”

“天啊,你很挑啊!”她哭笑不得地回頭看他, “你自己挑,我不理你了。”

“我決定看這個……這個……”藺霖在不斷地換集數,她越看眼睛越花, “早知道你怕鬼,我帶包青天過來給你看啦——”

屋子裏的氣氛一片愉快,忘記了剛才的詭異。其實林婧明心裏很清楚,身旁這個若無其事的男生,這個人的靈魂很奇怪,有一部分堅強得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堅持清醒和理智,另一部分脆弱得早已在地上跌成了千萬片,每一片都閃著絲絲的血痕。

他其實已經崩潰了一半,他之所以沒有發瘋沒有自殺,是因為另一半的藺霖太堅強,堅強得連發瘋都不會,所以在藺霖勾起嘴角笑笑下的痛苦,比她所能理解的還要深吧?不管怎麽樣,能讓他偶爾快樂,她已經很心滿意足,那證明了她還是蠻重要的,對於藺霖來說。

“你要吃什麽?我們還沒有吃晚飯。”

“我都忘了沒有吃晚飯,”她目不轉晴地看著電視, “你有什麽我們就吃什麽,你有什麽?泡面?”

他遞給她一瓶冰牛奶,“我這裏不燒水。”

“所以連泡面都沒有?”她揚起眉毛很驚愕地看著他, “只有牛奶?”提著牛奶晃了一下, “只喝牛奶也算吃飯?敗給你了,我要打電話叫外賣。”跳起來她去找電話,開始撥號。

“我這裏沒有外賣單。”他東張西望看著有什麽可以找出來當晚餐。

“不用了我記得,”她撥號撥了一半按住電話, “你想吃什麽?喜歡酸的還是辣的?偏甜的還是成的?”

他手指搭在鼻梁上考慮,考慮了一會兒, “甜的。”

“Ok.”她重新撥號, “餵?錦麗是嗎?我要一份糖醋裏脊,一份松仁玉米,兩份套飯送到——”她說了聲稍等, “你這裏是哪裏?”

“Z大G區外升華裏?13.”他說。

“送到z大G區外升華裏?13.”她說完掛線, “你要吃哪份?糖醋裏脊還是松仁玉米?”

“隨便,你先挑。”他微笑, “我覺得你以後會是一個很精幹的高級白領,在外企工作,非常精英而且家財萬貫。”

她揚眉, “就憑我打電話的樣子?”

他考慮著點頭,“嗯。”

“那麽我說你已經是一個很精幹的某外企科技主管——就憑你現在說話的樣子。”她聳聳肩, “你學高分子化學是嗎?神奇的東西。”

藺霖笑了起來, “我說真的,不是開玩笑。”十指交叉,他擺出一副主管審視員工的樣子,半個身體陷在沙發裏, “你自信、聰明、漂亮、懂得操控局面,並且時時註意讓自己成為眾人的焦點,不會因為別人的觀點而影響自己的看法,也不專斷,對人對己都很寬容。這種人才不多。”

她不置可否,打開牛奶喝了一口, “那麽缺點呢?”

“你很任性。”他說。

“我以為那也是優點。”她咬了吸管一口, “怎麽不讚我還有寫小說的才華?”

他笑笑, “我覺得在小說那方面你不會有很大發展。”

她跳起來, “為什麽?”

他伸出手指在太陽穴旁邊劃了兩圈, “寫作是一件很傷神的事,不痛苦的文章不美,而且你不是那種人。”

“哪種人?”她像在聽玄經,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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